半生坎坷徒唤奈何

——广州日报 2003年03月13日 B16 版

  刚过春节,我就收到了一封诉说内心痛苦的信,从信上的日期来看,这封信是大年初一写的。大年初一,那是一个阖家团圆幸福美满的日子,是多么孤独凄苦的人,才会在大年初一写下如此悲凉无奈的信。

  她来的那天下着小雨,她说只有在下雨的日子,因为没有办法到街上摆摊,她才能稍稍得一点空闲。四十岁的女人,应该如蜜桃成熟般的润泽丰腴吧,而她却在生活的重负下过早地背上了一身的沧桑和无奈。

  一样的少女梦

  我出生在湖南一个偏僻的山村,从小就是一个有梦想有抱负的女孩。在家里,我是父母的好女儿,在学校,我是年年考第一的好学生。那时候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又多,初中毕业,父母便不让我再上学。虽然我哭着闹着要读书,但父亲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你哥哥都没读高中,你读再多书还不是要嫁给别人。就这样,我虽然考上了高中,但最后只好放弃学业回家种田。

  再穷的地方,再苦的孩子,一样拥有少女玫瑰色的梦想。我幻想着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山村,和自己心爱的人远走高飞。那时的我,悄悄地喜欢着我的表哥,后来他参军走了,我还一心一意地等他回来。我想我要把我心里的话对他说清楚,只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我此生便再无遗憾。

  然而,1985年,我刚刚23岁,父亲就逼着我去相亲。那天见面的是一个比我还矮的男人,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可是母亲却收下了他的20元聘礼,于是父亲非逼着我嫁给他。我哭着闹着死也不肯,父亲就往死里打我。他拖着我的腿把我从床上拖下来,从屋里一直拖到大街上。我哭着要寻死,和我一起读书的两个女同学只好到我家中陪我睡。听了我的哭诉,她们也忍不住落下了同情的眼泪。然而,没有一点办法,那时候的农村女子,根本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最后,我只好屈服在父亲的拳脚之下,含着眼泪嫁了过去。

  1986年我结了婚,婚后夫妻感情一直不好。然而在生了一男一女之后,我还是认了命。我想尽管我不爱我的丈夫,但为了我的两个孩子,我还是努力为这个家付出,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孩子身上。

  痛失爱子

  1992年春节前夕,我一直在广州打工。大年除夕的前一夜,我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家过年,想不到突然接到电报,说儿子不幸出事了。

  心急如焚地赶回家中,我差点哭昏在儿子的遗体上。因为公公婆婆一家要出去喝喜酒,便把我五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锁在厨房中。厨房里有一大锅刚刚煮沸的热豆浆,儿子一不小心,整个人掉在锅里,被热豆浆活活烫死。小女儿当时哭得几乎哑了,邻居路过时听见了才赶快叫了人来砸开门把儿子救起来。然而儿子早已没救了。我回来后,看到儿子的尸体上没有一点好皮肉,那撕心裂肺的痛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恨。我恨这个葬送了我全部青春梦想和希望的家,我最后一点精神寄托也破灭了。当天晚上,我带着女儿躲进了山上的树林中,我宁愿饿死也不愿再回夫家。就这样我和女儿在山上的枯树叶下流着泪度过了大年初一。后来我娘家知道了这事,父母叫了车把我接回娘家。可我也不愿意住在娘家,我恨他们当初逼我嫁给我不爱的人,造成了我一生的悲剧。过了正月十五的第二天,我就带着女儿出来打工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不能再失去女儿。所以在我的离婚请求中,我只提出要女儿的抚养权。

  终于,我和丈夫离了婚,从那以后,我一直带着女儿在广州打工。我为人做过钟点工,后来在建筑工地打工,每天挣13元,勉强维持自己和女儿的生计。后来因为带着女儿在建筑工地实在不方便,别人便介绍了一户人家让我去做保姆。那家中只有一个80多岁的病老太太,我负责照顾她的食宿,她每月给我几百元工钱。

  一片深情多磨难

  1995年,我常常去买菜的市场有个熟人把我介绍给登峰村的老廖。老廖年近60岁,老婆刚刚去世,儿女都大了,家里也有几间空房子出租,环境还过得去。一见面,我就把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说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我希望找的是一个一辈子的依靠,让他考虑清楚。当时老廖对我挺好,常常在我痛苦时给我安慰。他对我的女儿也很好,有时还会带我们母女一起去喝茶。对于我和老廖的将来,我也曾犹豫过,老廖年纪大我不少,儿女都已成人,他们能接受我吗?那段时间我在外面租了一间小屋子住,但老廖一直叫我到他家住。在我回湖南时,他也常写信问候我、关心我,也常给我打电话。老廖的诚意终于感动了我,我决定把自己的下半生交给他,全心全意地爱他。

  我终于和老廖同居了。因为他家中有房屋出租,所以老廖的儿女们都不同意我们结婚,怕我一结婚就霸占了他们家的房产,而我虽然很想有个归宿,但也没有勉强他。我想我跟他在一起,并不是贪图他的财产,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当时老廖的儿子开了个发廊,老廖建议我在发廊中学一门手艺,我答应了。我在发廊里学会了理发后,便开始在街边摆地摊帮人理发赚钱。我早上7时就出去摆摊,中午和晚上回家做饭给老廖和他的儿子吃,自己吃完饭又接着上街摆摊,一直干到晚上10时才收摊。这样我只是在老廖家吃住,别的一切开销都用我自己的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来,我一直庆幸自己终于有了个知冷知热的人。老廖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早晨都去茶楼喝茶,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他带着茶楼一个20多岁的女服务员回家,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只是带她回家看看影碟,我也就相信了。想不到到了2001年年底的一天,我提前收摊回家,打开房门时发现老廖和那个女服务员在床上。我气极了,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想不到他恼羞成怒之下,对我破口大骂,把我的衣服全部扔了出来,让我滚。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没有人能帮我讨还公道,没有人能给我一点安慰。这么多年来,我一心一意待他,全心全意照顾他,最后换来的却是一生的耻辱。

  后来,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又向湖南的朋友借了点钱,在白云区买了一套几万元的集资房,让自己和女儿暂时有个落脚地。我继续每天出去帮人理发,勉强维持母女的生活。有许多时候,我心里还会想着老廖,毕竟我们有着几年的感情,有时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生活得好不好。只不过就算在街上看到他,我也不敢叫他,如果我叫他,他马上会跳起来骂我。前两天,我到他家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想跟他说句话,可是他却一点怜惜之情都没有。有时我真恨自己当初的幼稚,恨自己会喜欢这个根本不珍惜我的人,有时我也想去妇联告他,可我们并没有登记结婚,也不知妇联管不管。

  女儿一天天大起来,她的学费越来越贵,我对未来充满了忧虑。本来在情感上,我再也不想触及男女之间的事,可是生活的担子一天比一天重,我又非常希望有个人可以帮我分忧解难。我已经40岁了,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生活费用,实在有点力不从心。我常常想,如果哪一天我突然病倒了,那我和女儿将如何生存呢?

  她叹了口气,让我看她的日记。厚厚的一大本,竟是苦难多过快乐,忧愁多过幸福。她说女儿14岁,马上要上中学,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供她读多久。看着她在雨中孤独的身影,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大年初一写下那封充满痛苦的长信,生活的负担苦闷,已经令她无暇去顾及过年的团圆和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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