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如何才能帮你走出毒潭
—— 广州日报 2003年7月17日 B8 版
她年轻漂亮，装扮亮丽，一点也看不出已届而立。然而，在偶一垂首之际，我看到她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忧郁和无奈。
本来，她是可以过公主一样的生活的。家庭环境好，人又聪明漂亮，她勤奋，努力，上进。然而上天在给了她所有的恩宠之后，却又让她背负上太重太重的担子。
这一刻，很想对她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是广州人，从小到大都在广州成长。小时候，我一直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我的爸爸是军人，又在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从事房地产开发，所以家里的经济环境一直非常好。妈妈是正统的西关小姐，一直在医院当医生。家里只有我和哥哥两兄妹。从小到大，我都在父母兄长的宠爱呵护中成长。爸爸妈妈对我的爱自不用说，哥哥也非常照顾我这个妹妹。那时我在幼儿园全托，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一定会留给妹妹。等到上了学，学校里有些大一点的学生欺负我，哥哥就会每天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接我一起放学。所以我们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哥哥小时候是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孩子，不但长得帅，而且人也乖巧。他读书一般，高中毕业后就出来工作，在一间国营企业当技术员。而在同龄人中间，哥哥也总是非常出众的一个，他不但外形好，性格也好，加上家里经济条件不错，衣食无忧，所以哥哥在同事朋友中颇受欢迎，大家总是以他为中心。
大约是1995年开始吧，妈妈发现哥哥有些不妥。一开始大家觉得哥哥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因为他每次进洗手间都要很长时间才出来，有时长至半小时甚至一小时。妈妈觉得哥哥平时精神有些恍惚，但每次从洗手间出来却特别精神。而且这段时间，哥哥手头好像挺紧张，花钱特别多，却不见他添置什么贵重物品。后来妈妈怀疑哥哥吸毒，问他，他一口否认。那时我还在读书，一次回家时妈妈对我说她怀疑哥哥吸毒，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在我心目中哥哥一直是个好孩子。我也问过哥哥，他自己不承认，他说这不可能，我也就相信了他。
差不多是一年之后，我才发现妈妈说的可能是真的。因为哥哥花钱花得厉害，不断向父母要钱。那时我已经工作了，有时哥哥也问我要钱。可我每一次问他，他都否认。我和父母苦口婆心一次又一次地找哥哥谈，可他矢口否认，我们也没有办法。
为了父母心安
真正确定哥哥吸毒，是在1997年。有一天哥哥突然失踪了，我们多方打听，都不知他的去向。打电话给他的朋友，大家都没有消息。这样找了几天后，我忽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他们去抓卖毒品的，而哥哥当时正在现场买，所以也同时被抓了。后来我到公安局去打听，他们说正准备送哥哥去强制戒毒。
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又心痛，吃不下睡不着，身体一下子差了很多。我看到父母这么着急，加上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哥哥吸毒的严重性。我和父母商量，父母的意见是，强制戒毒太辛苦，最好还是先把哥哥领回来，然后我们自己想办法帮他戒毒。哥哥身体一向不好，父母总担心他被强制戒毒会影响身体。为了父母心安，我就去把哥哥领了回来。
哥哥回来后，我和父母一直劝他戒毒。可是他每次口头上答应，有时也真在家里戒了几天，可最后还是抵不住心瘾的诱惑，又一次跑了出去。为了彻底帮哥哥戒毒，我找了很多资料，打了无数电话，跑遍了广东省内的自愿戒毒所，希望能为哥哥找到一个条件好一些的戒毒中心。听人说，戒毒最主要是要戒掉心瘾，而要戒掉心瘾必须远离他现在的环境。为此，我又联系了一些省外的戒毒中心，坐长途车、坐飞机亲自去看。最后我为哥哥选定了江南一家自愿戒毒中心，我亲自坐飞机去看了那里的条件和设施，觉得一切都挺好。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医生护士们都很认真、和气。我飞回来，找哥哥谈。一开始哥哥不愿意，我做了他许多思想工作。我说你在那里住几个月，把毒品戒掉，我会请长假和你一起去，在戒毒中心附近租房子住下，每天去看你，全心全力支持你。当时哥哥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她也表示如果我们在那里安顿下来，她也会飞过去陪伴哥哥。最后哥哥点头同意了。
我们如期飞了过去，谁知在外面说得好好的，可一进了中心，哥哥就对医生说：“我没有吸毒，从来没有。”无论我怎样劝他，他坚持一口咬定他没吸毒，弄得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医生也对我表示，如果他本人没有坚定的意志，住在这里也是戒不掉的，就算强迫他戒掉了，一回来一定还会复吸，而且复吸的量一般都比过去更大。没有办法，我只好又把他带了回来。
第一次进当铺
回到家中，虽然我和父母一直想尽办法逼哥哥戒毒，但他却总是反反复复言而无信。这时候的哥哥完全变了，我发现他不再对我们说一句实话，哪怕是你问他吃了饭没有这样的小事，他也张口就是谎话。过去哥哥经济条件很好，吃穿用都是最好的。可后来他一直不够钱用，先是问父母要，问我要，后来他开始变卖东西。他先是卖了自己的金银首饰，接着卖了手机，卖了车……等把自己的东西卖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开始卖家里的东西。他经常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翻箱倒柜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卖。
刚开始知道哥哥卖东西的时候，我真是心痛至极。当时我发现他的金项链不见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把自己全部的首饰拿出去当了。我要了他的当票，看到他把所有的首饰当了8000元。我忍着眼泪，希望把这些东西赎回来。我拿上钱，找到了那间当铺，这是我第一次进当铺，心中又惊慌又羞愧。我在当铺门口徘徊多时，只觉浑身颤抖，最后一咬牙走了进去。谁知人家看了我的当票后告诉我：这些东西已经过期了，赎不回来了。我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痛哭失声。
2000年，哥哥下岗了。这时他变得非常自卑自闭，过去的朋友、同事也大都没了来往。加上那段时间，爸爸的公司倒闭了，虽然爸爸可以退休，但家里的经济环境一下子差了许多。哥哥没有工作，天天问家人要钱。爸爸退休后，心情非常不好，开始酗酒，喝醉了就骂人。而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子就更差了。每天回家，听到的都是妈妈的哭声，爸爸的骂人声和哥哥问家人要钱的吵闹声。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一步步深陷泥潭。
哥哥，你还不清醒吗？
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得不承受着经济和心理双重的压力。我知道父母一直希望一双儿女能有出息，目前哥哥已经这样，而我为了能弥补父母心中的失落，只好拼命努力。我拼命读书，拼命工作，最多的时候同时做三份工，希望能赚多一些钱，照顾父母，有时也不得不给钱哥哥。虽然我知道吸毒是个无底洞，可为了哥哥不去偷不去抢，我还是要不断地满足他。我也曾一次次带他到一些自愿戒毒所，希望能帮他戒掉，可他每次都是一到戒毒所就反口，说自己没有吸毒。爸爸也曾带他回老家，希望他远离毒品，可他戒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吸。他常常骗父母，说要买戒毒药，几千元上万元的钱，父母给了他，他全都拿来买了毒品。而我，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要坚强，要争气，可是我真的很累很累。8年来，我在这条路上孤独地走着，可我真有点撑不住了。8年来身边也有过许多追求者，可一想到我的家，一想到我的哥哥，我就不敢对婚姻有任何幻想。我不知道如何向对方说明我的家人，我也不知道有哪一个男人可以接受我这样的家庭。所以直到现在，虽然我已经三十岁了，也还是独自一个人生活。
去年7月，妈妈退休了，家里更多的经济重担必须由我来承担。而想不到的是，妈妈刚退休两个月，就发现患了癌症。妈妈手术当天晚上，哥哥来了，当时妈妈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哥哥扑在妈妈肩膀上痛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哥哥哭，我心中也非常痛，我对他说：“哥哥，你清醒吧，你要想让爸爸妈妈多活几年，就把毒品戒掉。”去年中秋，我们一家是在医院度过的，看着一下子苍老的爸爸妈妈，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挺住，一定要挺住。
妈妈出院后，还要继续化疗。我们家住在9楼，妈妈上下楼非常不方便，为了更好地照顾爸爸妈妈，我提出买一套有电梯的房子。开始爸爸妈妈不同意，觉得我负担太重，可我认为，只要我努力，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老人。于是，我供了一套新房子，把父母哥哥搬了进去。在这期间，哥哥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吸毒，我真是对他绝望极了。为了供楼，我压力更大，爸爸因为常常酗酒，身体很不好。搬进新家的那一天，我对父母和哥哥说：以后家里最重要的就是妈妈和爸爸，要治好妈妈的病，要养好爸爸的身体。至于哥哥，我管他吃穿住，另外每天给他50元，别的我真的顾不上了。如果爸爸妈妈有个三长两短，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哥哥送去强制戒毒。其实我一直想送他去强制戒毒，可爸爸妈妈担心他身体受不了。说真的，哥哥除了吸毒，在别的方面还真是个好哥哥。平时在家里，家务事他也肯做，所以父母总是心疼他。每次我一说要送他去强制戒毒，父母就急得不行，为了不让父母急出病来，我只好一直忍着。
可是我真的很辛苦，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哥哥戒掉毒品。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不是也有一些志愿机构，可以帮助哥哥。哥哥没有朋友，家人的话他又听不进去，如果有一些志愿者可以和他做做朋友，劝劝他，我觉得可能会比我们说他有用。另外我也想知道，目前像他这样的情况，最好是用什么方法让他戒毒。
七月，是哥哥三十三岁的生日，尽管他把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但这份血浓于水的感情如何割舍？七月也是母亲患病后的第一个生日，希望她乐观、坚强地战胜病魔。我也很想告诉所有的年轻人：千万千万远离毒品，不要害了自己和家人的一生。同时，我也非常希望寻求各方的帮助，挽救一个年轻的生命。
她说希望能找到一间条件好点的戒毒中心，既让父母放心，又能帮哥哥彻底戒毒，给哥哥，也给这个家里所有的人一点希望。
我知道，这已经不是她一个家庭、一个人的事情，毒品，正危害着我们这个社会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幸福。为了让更多的吸毒者早日摆脱恶疾，为了更多的家庭早日恢复快乐安宁，让我们一起努力。
阿颖 口述 舒欣 笔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