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来临的时候......


—— 广州日报 2003年9月18日 B9

    她的传真很简单,一眼扫过,我看到最后一句话:“听说你很忙,真羡慕你还忙着……”一个连“忙”都要羡慕的人,她的痛苦一定很沉重。于是我决定打电话约她。

  她来的那天台风刚刚扫过广州。看着她由远而近走来的那一刻,我愣了一下。她挺着大肚子,是马上就要生了的那种。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日子约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前来,如果她在路上稍有闪失,我会非常不安。坐下来后,我问她是不是就要生了,她说是啊,预产期是这个月的15日。

  她的脸很消瘦,脸上也没有准妈妈的那种幸福和快乐。我们的谈话,一直在窗外的滴雨和她的流泪中进行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这时候的她,是应该听一些美丽的音乐,说一些快乐的心情的啊。

  当年正青春

  我是湖南人,2001年来广州时,我23岁,虽然时间只是过了两年多,但想想当时,真年轻啊。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情为何物。

  我孑身一人来到广州,希望找一份工作,可一直不顺利。眼看着身上的钱越来越少,工作却渺茫无期,我把心一横,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在太和镇开了一间小小的咖啡屋。

  我是在咖啡屋开张那天认识他的。他是太和本地人,就住在离我小店不远的地方。他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憨厚踏实,虽然只比我大一两岁,但看上去却比我成熟许多。他话不多,但常常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帮我一把。因为咖啡屋是晚上营业的,容易招惹是非,每当有人闹事,他都会出面帮我。所以在心里,我十分的感激他。

  那时候一个人在广州支撑着一个小店,内心的孤独寂寞和沮丧是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像许多普通女人一样,我渴望有爱情,渴望有一个强有力的臂膀给我依靠,渴望有人关心我爱护我照顾我的一生。所以,当他向我表示爱意的时候,我几乎是没作考虑就答应了。交往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在我租来的小屋里留宿了。我一直以为,我是找到了一个可以相携一生的人。

  认识他时,他刚刚失业,显得很不得志。当时我觉得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只不过目前的际遇不太好,所以我一直很照顾他,也一直鼓励他支持他。那段时间,我们之间的一切花销用度,都是我在支付。甚至连他穿的衣服用的皮带,也要我帮他买。我总觉得,他是我的男人,我不想他穿得乱七八糟走出门去。他体面,也就是我的体面。我是把自己真真切切当作他的女人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的经济状况就变得非常吃力。小咖啡屋赚不了几个钱,我还要租房子吃饭,虽然当地的房租已经很便宜,但我还是觉得负担太重。然后,我们开始常常争吵,我一直希望他能去找一份工作,起码能养活自己。他父母年纪已经不小,虽然他们对他很好,他回到家里,总是有饭吃有地方住,但我几乎不敢想象,一个大男人,口袋里揣着两块钱怎么上街。可他没所谓,他就是不愿意去工作。说他,他一句话回过去:“我不想工作。”再说他什么,他或者佯作没听见,或者起身走了,理都不理你。

  其实他是一个挺聪明的人,也很有心计,有时候我都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不管我怎么劝,怎么吵,他还是一直维持着他喜欢的那种生活状态。每天在家里睡觉,醒了就到处玩到处逛,就是不肯去正正经经找一份工作。

  无言的伤害

  第一次发现自己怀孕,是在2001年年底,问他怎么办,他说无所谓,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问他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他说要也行不要也行,可我说钱呢,养孩子是需要钱的。他一句话堵得我半天开不了口:“我哪里有钱。”

  那个孩子最后只好做了人流,在我做手术期间,他一点也不照顾我。从那以后,我身体就一直不好。他们全家都知道我们的事,可没有一个人来照顾我一下。反而是我的房东(我的房东也是他的表嫂),看我一个人很艰难,时不时会过来关照一下。流掉孩子之后,我身体恢复不过来,咖啡店的经营状况也日渐不济,加上这个店还经常会惹是生非,最后我只好把店关了,自己出去摆地摊卖衣服。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地出去摆地摊,其中有多少艰辛自不必说,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漠不关心。说他对我不好吧,倒也不是。他不打我不骂我,我和他吵架时他也总能让着我。我脾气不好,有时我和他吵架,朋友们会说是因为我不好。可我最伤心的,是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和他一点也没有责任心的所作所为。他让我觉得和他在一起,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生活上,我一点依靠也没有。有时我忍不住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难道这就是我的命。我不是一个坏人,为什么要让我受这么多的苦。

  后来我又流掉过一个孩子,医生已经提醒我要注意身体。其实哪一个女人,不想有一个家,有一个爱自己呵护自己的男人,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没有,这一切我都没有。在家里,我也是父母的娇娇女,可现在,一切都要我自己亲力亲为。刚认识他时,他还会时不时帮帮我的忙,可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管了,有时间只会在家里睡觉。有时他妈妈说说他,他就跟他妈妈吵架。不管是谁,只要让他找工作,他就会不高兴。

  差不多是去年年初,我用摆地摊存下的一点钱,在广州一间商场承包了一个卖时装的小档口。所有的押金和本金,都要我自己筹措,他一点忙也帮不上。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很不好,常常吵架。我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想两个人在一起互相帮助,彼此关心,有一份温馨的家的感觉。可这一切他都无法给我。因为吵架吵得厉害,他搬回家去住了。我想暂时分开一下也好,让彼此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们的未来应该怎么办。

  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又一次怀了孩子。因为那段时间档口非常忙,根本没时间容我好好想一想是否要这个孩子。等我真正开始仔细考虑这个孩子的问题时,孩子在肚子里已经大起来。我感觉到他是一个生命,他在动。而且前几次人流的痛苦也令我不敢再去医院,就这么一拖再拖,孩子就留了下来。其实在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对这个孩子负什么责任。

  去年下半年,我档口所在的商场倒闭,我又失去了工作。这时我的肚子已经大起来,再找工作也不可能。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可什么也没说,他家离我租的屋子走路只要几分钟,他甚至没来看一看我。我从来没想到,怀孕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我没有钱,没有人照顾。我租的房子很小,我一直是睡阁楼的,孩子一天天大了,我爬不上阁楼,只好买了一张床。可电视机在阁楼上,我无法搬下来,于是只好不看电视。这两天刮台风,可我一样要挺着大肚子去买菜,因为如果我不去,我就没得吃。还有,因为无法工作,手头的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生孩子没有钱,去医院也没有钱,我不知道怎么办。打电话给他,他冷冷地说:“我没钱。”

  就在前几天,他妈妈来了。是我的房东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妈妈的,朋友们都劝我,应该住到他家里去,孩子是他的,起码在生孩子这段时间里,他应该照顾我。可他妈妈来到我这里,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关于孩子,也不是关于我,而是:“你会不会告我儿子?”她妈妈说:“孩子是你自己决定留下的,你就自己生自己养吧。我儿子没钱,我们也没钱,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我心已死。有时我真想杀了他再为他抵命,我太恨这个男人,我每天必须用尽我的理智,才能压下想杀他的念头。我不敢告诉我的家人,怕他们伤心难过,也不敢想这个孩子的未来。甚至连生他的费用也没有,我只是想,只要能留下一口气,留下我和孩子这条命,就是我最大的运气了。

  我想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会诉诸法律。他可以不对我负责,但他必须对这个孩子负责。可当我对他说:“你再这样下去我会告你”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反正我没钱,你要告就告吧,大不了我‘走佬’。”

  你说我还能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本来我只想他承认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有个身份,我都没有想过让他养孩子。我只想,将来就算我讨饭,也会把孩子养大成人。可现在好像他连一点点责任都不愿意负,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眼看着孩子就要出生了,连房东都会对我说:“如果你半夜肚子疼,可以叫我们送你去医院。”我的朋友也在帮我凑钱,以便我可以顺利生下孩子,可他和他的家人做了什么,他们好像完全事不关己。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我只是在想,如果他真的切断我所有的路,我该如何?

  如果我在早几个月前见到她,我会劝她放弃这个孩子。一个非婚生的孩子,没有正常孩子所享有的一切待遇,如此不负责任地把孩子生下来,对孩子,是非常不公平的。当然现在说这话可能为时已晚,只希望他们能好好商讨一下,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小露 口述  舒欣  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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