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沧桑事 不泯寸草心

—— 广州日报 2003年10月16日 B10 版

　　见到周润珍之前我粗略听说了她的一些情况，知道这个1986年就创办了广州市第一家民办全托幼儿园的女子，是个感情极其坎坷的人。而我在我心里，但凡历经坎坷而成就事业的女人必定沧桑，也必定坚强。

　　在番禺她办的“大山幼儿园”里我见到了她，依旧清秀苗条的她正浅笑吟吟地站在一群沸腾的小朋友中间，很年轻的样子。那一瞬间我竟有些恍惚。

　　只因为爱

　　周润珍是个地道的广州女孩，温柔、勤快。高中毕业后，到一家幼儿园当老师，她深深热爱这个职业，单纯地快乐着，时间就在这样淡淡而过。细心的周润珍注意到那时广州还没有一家民办的全托幼儿园，于是年轻的她便在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办一家全托幼儿园。1986年，25岁的周润珍和朋友一起合办了一家幼儿园，她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安安”——“希望大家平安，希望大家心安”。她爱“安安”，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投入其中，她甚至忽略了时光的流逝。小巷里不知何时起开始飘荡着各种议论——阿珍人这么靓，又有好多亲戚在国外，怎么就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是不是有问题？不会生吧？

　　闲言碎语传到阿珍耳朵里，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苦笑一番她接受了一个老同学的追求，两年后他们结婚了，沉浸在幸福中的阿珍为了粉碎街坊对她无端的猜疑，很快就怀孕生了个儿子。

　　天那么蓝，云那么白，生活那么美好。满足而幸福的阿珍又开始“扑”在幼儿园里。她没有想到不幸已经开始悄悄降临。

　　那一天，阳光明亮而破碎，阿珍发现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心被生生撕裂开来，她也试图去原谅他———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然而，嫌隙已生，生活已经不可能一如往昔。丈夫提出了离婚。

　　阳光依然明朗，阳光下，一个长长的疲惫的影子。阿珍觉得彻骨的寒凉。孩子判给了前夫，3岁的他拉着爸爸的手，仰着小脑袋，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他突然挣脱爸爸的手，跑过来抱住阿珍：“妈妈，我们回家吧。”那一刻，阿珍泪如雨下，刚刚伸出手要抚摩儿子时，前夫走过来抱起儿子转身就走，儿子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妈妈，妈妈，我要妈妈——”一声声，撕心裂肺……“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事隔13年，阿珍说起来依然泪雨滂沱。

　　连锁幼儿园

　　爱情完结，心已死。万念俱灰的阿珍吃下100多粒安眠药准备走上绝路。悠悠转醒过来时，世界一片洁白，白发苍苍的父母哭着说：“孩子，你怎么这么傻！”阿珍才知道自己被同事及时发现并送进了医院，同事们也哭着说：“阿珍姐，你不可以丢下幼儿园不管啊！”是啊，这世界除了爱情还有许多活下去的理由。阿珍哭了。

　　阿珍想离开广州这个伤心地，可是该去哪里呢？在海外的叔伯们给她寄了10万元钱让她办移民手续。阿珍有些犹豫，她心里依然还有一个“幼儿园情结”无法释怀。她记得中学她到花县学农时，看见很多农家的孩子在田野里四处奔跑玩耍，那时她就想着：有一天，我要能在这个广阔的地方办个幼儿园就好了。10多年过去，这个心思突然又冒了出来。1990年，30岁的阿珍带着10万元钱来到了花县新华镇，办了一间当地最大的幼儿园，依然叫做“安安”。当地人都挺好奇的：这个广州的靓女怎么舍下繁华的广州，跑到咱们这地方来了？好奇地带着孩子过去一看，呵，还真不简单，钢琴、音响、游乐设施什么都有，老师也都斯文有礼，一比较，心中有了数。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轻抚着阿珍受伤的心。她把一颗心全放在了孩子们的身上，随后，她又到东莞、中山、增城等地承包幼儿园。十几间幼儿园都叫“安安”，她的幼儿园设备齐全，老师都是从师范学校聘请来的专业人才，在农村这样的幼儿园可不多见。家长们乐意把孩子放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孩子们的新家。

　　在中山小榄办幼儿园时，有一天上午，她发现一个小女孩一连喝了6大杯白开水，阿珍很奇怪，就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孩子委屈地说：“我肚子饿，妈妈说我们现在没有钱吃早餐了。”阿珍心里一痛，流下泪来。她了解到孩子的父亲是个船民，不久前查出肝炎，不能干活了，生活越来越困难。阿珍立即免了孩子的学费，还买了4套新衣服送给她。孩子接到新衣服的时候，哭了，阿珍也哭了。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事实上，她没有一刻不在想念他。

　　可是前夫一家很不欢迎她去看孩子，怕她把孩子带走。后来，她再去看孩子时，前夫便总把孩子转移开。孩子上学了，阿珍也不知道是在哪间学校，按照前夫提供的学校找过去，翻遍了学校的花名册也不见孩子的名字，于是阿珍便站在路边等孩子们放学，一个，两个，一群，两群，孩子们像潮水一样从身边涌过，没有，还是没有，阿珍焦急地寻找着，儿子呀，你在哪里？

　　有好心人看不过眼，悄悄告诉了阿珍孩子的学校。阿珍早早地就来到学校门口，放学了，孩子的奶奶牵着孩子的手从学校里出来了，阿珍的心狂跳起来，她多想跑过去亲亲孩子，抱抱孩子，可是，碍着老人，她又不能。就这么看着孩子日益长高的身影渐行渐远。痛，深深地埋在心里。孩子只听说，妈妈死了。可是，孩子呀，你可曾注意到，当你无数次牵着奶奶的手欢跳着回家时，小路的那一边，有一双深情凝视着你的泪眼？

　　寸草之心

　　带着一颗母亲的心，阿珍像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爱着幼儿园的孩子们。白天她是快乐的。当暮色四合，日托的孩子们陆续被家长接回家时，如烟的寂寞开始围绕着她。面对众多的追求，阿珍万分小心，她渴望有一个安全的港湾，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新的情感。纷繁复杂的心绪中一个男人的影子浮上心头。他炙热的眼神终于打动了阿珍的心扉，她又一次陷入爱恋之中。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婚姻。她以为这样至少可以少受伤害。

　　然而，上苍有时却是那么残忍。男友居然和别的女人有染。阿珍得知时，已怀了他的孩子。她想哭。可是已经哭不出来，她不明白平时善待一切的她为什么总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刚刚复苏的心再度死去。她又一次选择了离开，把自己一手创办的幼儿园转让给了别人。

　　1999年，饱受挫折的阿珍来到了番禺大石镇，在这里创办了一家新的幼儿园。因是在大山村，这一次她把它取名叫“大山幼儿园”，“希望孩子们像大山一样坚强。”她也不断地告诉自己：坚强，坚强。

　　她的大山幼儿园连续4年被评为区、镇的好园所；她自己也屡次被评为好园丁；2001年，阿珍还到香港参加了世界幼儿教育第五界国际研讨会；2002年她又被政府选派到欧洲去考察学习……需要她去做的事还很多，她肩头的担子很重，“再也不会做（自杀）那样的傻事了。”阿珍笑得很坚强。

　　孩子们围过来，要跟周园长一起做早操，阿珍愉快地答应了。舒展着身体，和孩子们一起玩耍，阳光中，是那么无忧无虑。她很高兴地悄悄告诉我，她已经打听到儿子现在在广州的一家中学读高中，“成绩很好呢。”

　　我跟她说：“许个愿吧！”她想也没想地说：“我只希望能尽快见到我的儿子，跟他一起吃顿饭，听他喊我一声妈妈……”她笑了，却有晶莹的泪珠从腮边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