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的爱渐行渐行

—— 广州日报 2003年12月12日 B18 版

　　看上去她依然年轻漂亮，生活的磨难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虽然如此，但那段情感依然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知道有一些东西，是无法在记忆中剔除的，可生活还在继续，人毕竟需要继续往前走，过去的，总是应该让它尽快过去吧。

　　挣不脱的“牢笼”

　　我出生在湖南一个中等城市的干部家庭。从小，家庭的“牢笼”就在我心上罩着厚厚的阴影。祖父母一家都是非常重男轻女的人，因为母亲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而且都是剖腹产，所以父亲全家都不喜欢母亲，他们不断怂恿父亲和母亲离婚。而父亲个性懦弱，自己没有什么主见，家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我的妈妈是一个个性要强的女人，婚姻的不幸熬成了她尖酸刻薄的个性。她一直抱着“死也不离婚，我一定要拖死你”的信念，与父亲一家进行坚持不懈的斗争。在这样的家庭中，大我8岁的姐姐就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姐姐小的时候经常被爸爸打得躲在厕所中不敢出来，又常常因为吃不饱饭而饿昏在学校里。为了挣脱这个不幸的牢笼，姐姐十几岁就跟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从此忍气吞声地承受着生活的煎熬。

　　因为我是小女儿，又因为我从小就聪明漂亮，所以父母对我一直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说心里话，我恨我的家庭，恨它带给我们姐妹的不公平，同时我又深深地依恋着我的家庭，那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深深的血缘亲情。

　　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反叛的孩子，一个离经叛道的孩子。17岁那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他，一个比我大6岁的男人。当时他是我们那条街上一帮小混混们的头头，应该说和我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都不明白我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他喜欢上了我的单纯漂亮，他说我和他以前交往的妖艳势力的江湖女人完全不一样。而我呢，我当时正处于青春期，不喜欢呆在家里，总梦想着有一天出人头地。于是，我常常跟着他出入大酒店，享受着被人前呼后拥的日子。当然，还有一点，也是我爱上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对我真的太好了，一个像他那样拿打架斗殴当饭吃的人，对我的任性刁蛮却百般地呵护容忍，他甚至从来没有大声对我说过一句话。为了我，他开始认真地打理生意，希望给我更好的生活。虽然我们彼此的生活环境很不一样，但我们还是努力地希望走进对方的世界。记得不止一次，他含着泪问我：“当你长大懂事后，你还会跟我吗？”我盯着他，一个劲地点头，我说：“会的，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女人。”那一刻，我们都哭了。

　　相濡以沫的日子

　　很快，我的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事，一向注重面子的家人当然坚决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在亲友、单位的轮番说教无法奏效之后，父母甚至叫嚷着要去告发他诱骗未成年少女。为了向父母表示我的决心，我从家里搬到了他的住处。

　　那段日子我们过得很幸福，他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天天做我爱吃的饭菜。邻居们过去都很怕他，可现在他们都赞他变成了一个好人。

　　然而，因为他一时难以摆脱他过去的生活圈子，在认识他之后的6年中，我也跟着他吃尽了苦头。他曾因打群架被判刑，但这一点也没有动摇我对他的感情。没有钱，我只好买点毛线自己织成毛衣到监狱看他。通往监狱的山路没有车，每次都要走半小时以上，但我从来没有间断过。而他也因为惦记着我，在监狱里努力争取好表现，最后被提前释放。1997年，是他走向新生的一年，我们双方的家人也终于被我们之间的感情所感动，特别是他的家人，看到我一直这么对他，都很感动，他的父母对我比亲生女儿还亲。而我的家人在无可奈何之下，也终于同意了我们的婚事。能和他结婚，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的选择，不管这带给我和他的是不是最终的悲剧结局。

　　1998年，我怀上了孩子，我们的生意也渐渐走上了轨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苦尽甘来。想不到儿子7个月时早产，而初次为人父母的我们有些不知所措。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和儿子，妈妈让我们搬回娘家。可爱的儿子给我们一家带来了许多欢乐，可是想不到，矛盾也由此而来。儿子身体不好，我们的经济负担随之加重，我妈妈的脾气一向非常刻薄，因为照顾我和儿子的不满和劳累就一股脑地发泄在他身上。因为他生意很忙，有时回来晚了，妈妈总是挑剔地数落个没完。他一直默默地忍着，后来妈妈骂得越来越难听，他就开始逃避在外，回家也越来越晚。这令一直觉得我跟着他吃亏的妈妈更是不满，于是总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希望我们离婚。而我因为带儿子很辛苦，又夹在他和妈妈中间特别难受，于是也常常发脾气。一天，因为儿子生病，我又向他发了一顿脾气，并且顺从妈妈的话说：“我们离婚吧。”他没有作声，我顺手写了一张很简单的离婚协议书，逼着他同意，他只好点头同意了。

　　不敢相信的事实

　　还清楚地记得，我写离婚协议书的那天是2000年5月17日，我不记得自己是因为赌气还是因为真的厌倦了那种吵吵闹闹的生活。看到一个过去呼风唤雨的男人一直在妈妈的骂声中忍气吞声地活着，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过。他接过我的离婚协议书，想了很久，说想去深圳散散心，让我再好好考虑几天。记得我还拿了2000元给他路上花，我根本没有想到，那次分别竟成了我们的永别。

　　再次见到他是在急诊室的床上，他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像他这样经常喝酒的人，竟然会因为喝酒喝多了酒精中毒而死。可公安局的鉴定书又明明白白地摆在我面前，令我不由不相信造化弄人。

　　我不知道如何讲述我当时的感觉，我没有呼天抢地，也没有悲声哀号，我只觉得整个人是空的，天没有了，地也没有了，只觉得冷，那种透彻心骨的冰凉。

　　儿子还那么小，有许多时候，我呆呆地看着儿子的脸，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能干。有多少次，因为这张天真无邪的脸，我打消了跟随他去的念头，咬紧牙关活下来。丈夫刚刚去世时，他哥哥提出想代养这个孩子，我没有同意。孩子是我和他之间惟一的思念，一切都可以改变，只有这个孩子，他身上流着他的血，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什么也没干，天天在家带孩子。可是我毕竟生活在真实的世界上，我必须工作，必须养活孩子。最后，我把儿子留给妈妈，一个人远赴广州打工。家乡那片土地，留给我太多的伤感和孤独，我希望能一个人静一静。

　　只身在外的感觉很孤单也很疲惫，我必须一个人面临所有的一切。这其间也有感情的纠缠，但我却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因为负担着太多的牵挂，我的儿子，我的父母，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割舍，而我几乎不再相信会有一个人，在接受我的同时接受我的过去，我的儿子和父母。一个人支撑着这一切的确很累很累，但我却无法挣脱。

　　年轻时我们都曾经为爱奋不顾身，年轻时我们都曾经相信地久天长。然而时间会将现实更透彻地摆在我们面前，原来爱不仅仅是美丽的，有时也是残酷和悲哀的。当昨日黄花凋谢零落，当生命再一次面临选择，一切的一切，都应该再一次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