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患难 为何变成陌路

—— 广州日报 2003年2月13日 B16 版

    口述　阿肖口述　实录　舒欣笔录

　　她脸上写满辛劳和沧桑，眼底留着伤痛与无奈。但看得出，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采访过程中，不断有电话打进来，看着她在电话里洽谈生意，指挥淡定决断从容。在这一刻，我感到她是美的，虽然她没有娇艳的容颜和傲人的身材，也没有恋爱中的光鲜和红润，但是，一个女人的美，有时是因为爱，有时是因为坚强，也有时是因为经历。

　　是的，她很坚强，当丈夫把一切拿走，只留给她一双儿女和一身债务的时候，她没有倒地不起，也没有怨天尤人，她勇敢地站起来，支撑起头顶的一片天空。

　　无情风雨话当年

　　1985年，我20岁，在闽北山区一个采购站工作。他和我同乡，常常到采购站来看我。不过因为他家里很穷，所以我父母一直反对我们交往，当时也有条件比他好的人追求我，可我还是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我是一个对爱情非常执着的人，不顾父母的反对，我们结了婚。

　　结婚的时候，真的很苦，做新郎那天，他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我一看情形不对，赶快拿钱去给他买了一件新衣服。我们家当时环境不错，结婚时家里为我摆了几十桌酒席，他们家却一桌也没有。可我觉得只要我们相爱，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嫁到他家后，我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当时他们家非常重男轻女，我生了女儿后他们很不高兴。想不到过了一年，生第二胎，又是个女儿。当时他父亲就说这个女儿不能要，让我到后山去挖个坑把女儿埋起来，就说女儿死了，将来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我求他们让我留下这个孩子，我说我可以找个人领养这个女儿，将来再给他们生一个，可他父亲不准，操起门后的大木棍打我，我抱着女儿跑回娘家。当时天下着大雨，我回到家，浑身都湿透了。丈夫跟了过来，让我把女儿扔到厕所里，我死活不肯，一再保证马上找个人领养女儿。当时我还在月子里，拖着身子抱着女儿，到处求人，终于找到附近一家人愿意领养我的女儿。虽然女儿被人领养走了，可丈夫还是生气不理我。一下子不知跑去了哪里，很久很久都没有音讯。那两年，我一直带着女儿跟着我父母过日子，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两年后的一天，我去他堂哥家，无意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我认得信封上是丈夫的笔迹，我看到上面的地址写着广州清平市场，便暗暗记在心里。回到家后，我决定到广州去找他，我们是夫妻，不管是死是活是合是离，他应该给我一个准信。

　　好像是1989年吧，我孤身一人前往广州寻夫。从未出过门的我既不认识路，身上也没有多少钱，只好买站票，一路站到广州。我一路打听着去到清平市场，市场口上有个老人，非常慈祥地带着我一个档口一个档口地找，我终于看到了他，站在一个南瓜档的后面，正在卖南瓜。

　　希望在前方

　　他见到我一个人找到广州，非常吃惊，既没有表示欢喜，也没有不高兴，只说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虽然日子过得相当艰苦，但我无怨无悔。我一直指望，只要我们夫妻一心努力赚钱，总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

　　当时我们的档口是卖南瓜的，听说湖北广水的山里有一种野南瓜特别受欢迎，为了多挣一点钱，我们年初三凌晨就出发，揣着两个馒头，在凌晨三点走了30多公里路，到了山里。怀里的馒头冻成了石头，勉强用冰冷的溪水泡开啃两口，便到山上挖南瓜。我们两人一次能挖100多斤，然后轮流挑着下山。30公里的山路，一开始一人挑一里换一下，可我心疼他身子单薄，总是挣扎着自己尽量多挑一段再换给他。那些日子，虽然苦，但夫妻总算是一心一意过日子，有盼头。

　　到广州不久，我又怀孕了。老天可怜我，这次生了个儿子。虽然他一直待我不怎么好，所有的钱都被他捏在手中，一分也不肯给我，但有了儿子，他也真的很高兴。看着他心疼儿子的样子，我想我真的熬出了头。

　　卖南瓜挣了点钱后，我们开始做工艺品生意。我们开了一个档口，批发一些桃核雕、玛瑙什么的小玩艺，生意一直不错，也赚了一些钱。很快，他把他弟弟带到了广州，而我也把弟弟带到广州。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他的脸色却一天不如一天。因为我在外面生了个儿子，按照规定要回乡结扎，可因为我回家结扎的事，他很不高兴，骂了我又骂我父亲。当时儿子已经四岁，他突然扔下我们母子，一个人拿着家里所有的钱跑了。

　　我一下子懵了，身上只剩下50元钱，想给儿子买个包子吃都不舍得。挨了几天，实在挨不下去，只好去找他弟弟。他弟弟不肯告诉我他的去向，后来还是他弟弟的房东见我们母子实在可怜，便悄悄塞了一封他写给他弟弟的信给我。我拿了地址，用他弟弟的口吻写了一封信，说我病重，让他快回来。后来，他回来了，看到我和儿子，我请他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扔下我们母子。他看到儿子真的很可爱，也就没再提要走的事。

　　日子就这样过着，我把全副身心都扑在生意上，儿子常常就扔在地上一个人玩。后来，儿子渐渐大了，要上学了，我只好把他送回家乡，将儿子和女儿寄养在一位老师家，然后回到广州，全力协助丈夫打天下。

　　渐渐地，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好，钱也越赚越多，我回家乡盖了新楼房，幸福的希望就在眼前闪光。

　　患难与共的日子

　　1997年，丈夫患了肾囊肿，需要手术。他动手术时，我没日没夜地在医院照顾他。当时他很灰心，说身体不好，将来不知怎么办。我对他说，过去我们没有钱，有点小病都很麻烦，现在钱我们也赚到了，你就安心养好身体，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用你操心。当时我们在广州已经开了两个店，雇了7个人，丈夫出院后，我只让他在店里管管账收收钱，所有重活累活烦心活，一概不用他操心。我自己到外地进货买货，搬搬抬抬的事也常常自己动手，连丈夫也不得不说：“我老婆真的很能干。”

　　医生说丈夫的病是富贵病，需要不少钱来养，还不能累着。而我就尽量照顾他，安慰他。医生说他的肾可能过几年还要动一次手术，我就把原本准备在广州买房子的钱存进银行，怕到时一时筹不足这么多钱。他怕自己的肾最后治不好，我说就算治不好也不要紧，我把我的肾给一个他就好了。

　　我们在广州，丈夫的爸爸还一直留在乡下。而我每次回家看孩子都去看他，给他买吃的用的，他不肯来广州，舍不下乡下的林子，我每次回去都会留钱给他花。我总觉得只要我样样做到足，好人就会有好报。

　　到前年下半年，儿子渐渐大了，已经不能住在老师家。我只好将儿子和女儿安顿回自己家，请一个保姆照顾他们。可是过了不久，老师告诉我，儿子学习有些退步，还发现他和一些不上进的孩子在一起吸烟。我听了之后非常害怕，想我们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下一代，如果儿女不学好，我们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我是个女人，一生就是为儿女为丈夫，我急急忙忙安顿了丈夫和生意，返回乡下，每天看着儿子女儿做功课。其实儿子女儿都很争气，儿子的学习在我回去的半年内飞快进步，让我心里很安慰。

　　为何不能同富贵

　　我在家乡带孩子，但每到进货时我还是会跑去进货，进完货直接回家乡。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丈夫有些不对劲，常常是晚上两三点钟打电话回店铺，电话都没人接。我去进货，工厂说我们一直欠着他们的货款，我问丈夫为什么不汇款过来，他说这段时间生意不好，货没卖出去。我说那就先别进货，他又说还是进吧，这两天好像又挺好卖的。

　　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家庭是稳定的。丈夫一直紧张儿子，我的儿女都很争气，大女儿考上了大学，二女儿虽然由别人领养，但我还是把她接到身边读书。儿子的作文还拿了全国奖，到北京去领奖。作为母亲，我特别自豪，我想丈夫就算是为了儿女，也不会再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想不到，我大错特错。

　　去年8月，丈夫突然把店里的货用很低的价卖光，在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带着我们所有的存款，加上几十万元的货款，一共是130多万元现金，再一次突然失踪。留给我的除了正在上学的儿女之外，只有40多万元的欠债。

　　等我赶回广州，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货主追着我们要钱，店里一塌糊涂，我真没想到，这么多苦难我们都一起走过，等到终于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竟然抛弃了患难与共的妻子，抛弃了爱他的儿女们。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顾不上找他，现在这个时候，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快重新收拾生意。父亲听说了我的状况，支持了我10万元，几个弟弟也每人支持了我一些，我把店重新开起来。货主们听说了我的情况，也肯再赊一些货给我卖，在我的努力下，生意渐渐又开展起来。其实赚钱还债，还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我对人性的失望，对丈夫的失望。中秋时，儿子发了短信给他，希望他回到我们身边，可他却狠心地拒绝了儿子。最后儿子对我说：“妈妈你死心吧，为这个男人你不值得。”我为儿子的懂事而欣慰，更为丈夫的狠心而心寒。

　　如今，我带着儿女们，独自支撑着生意。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想两年后我基本可以把欠债还完。对于他，我已经没有任何幻想。我只想告诉他：你是一个男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不管是离婚还是怎么样，希望他回来给我们一个交待。而我呢，现在我正用业余时间学英语、考驾照，我要带好儿女，做好生意，用行动告诉他，没有他，我们也可以活得更好。

　　正说着，她的电话又响了，她匆匆向我道别，忙她的生意去了。看着她瘦小而坚定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女人，你的名字不是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