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和伤痛都成往事
—— 广州日报 2003年2月27日 B16 版
口述 阿杏 口述
实录 舒欣 笔录
舒欣的话：我当然会为她祝福，像我曾经祝福过的所有爱情一样。收到这样的信，是我最高兴的时刻，相信只有勇敢走出爱的陷阱的人，才会得到真正的爱情。祝福她。
她说他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爱过，错过，痛过，然而当有一天，当爱情和伤痛都成往事，她依然，是那么那么地希望，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他毕竟，是她真心爱过的一个人。
其实她还年轻，才27岁，可是听她讲述她的故事，我却听到了满满的沧桑和苦难。爱，对于她来说，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幸还是不幸，如今交与谁人评说。而惟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年轻，希望岁月的流逝，可以真的将爱和伤都平淡如往事，然后，她的生命，才可能重新美丽灿烂。
少年已识愁滋味
我今年27岁，广东顺德人。其实我出生在惠州，在我3岁那年，父母离异。后来，母亲带着我改嫁来到顺德，又和继父生了弟弟妹妹。从那以后，我的日子一直不好过，继父常常打骂我，直到我读小学五六年级时，身上还常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因为继父对我不好，妈妈也常和他吵架。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我特别渴望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有一个疼我爱我的人。
在我读中学那年，继父犯罪入狱，母亲一人实在无法供养三个儿女，而作为家中长女的我不得不辍学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那一年我才读初二，在学校一直成绩优秀，并且刚刚获得全镇语文知识竞赛一等奖。
我是17岁那年认识他的，他比我大六年，在我眼中是一个成熟的男人。那时年龄小，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根本不懂得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爱情，只知道有个男人对我好，那就足够了。恋爱没多久，他因工作关系去了哈尔滨，我们开始了相隔两地的相思与等待。在哈尔滨零下20多度的电话亭中，他向我倾诉着爱的心声。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94年的情人节，我收到了他从哈尔滨寄过来的一只心形戒指，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飞往哈尔滨，扑进了他的怀抱。我们在异地开始了同居生活，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留着我最美好最甜蜜的回忆。
1995年，我怀孕了，没有正式走入婚姻，也没有经济基础，我们稀里糊涂地便开始了为人父母的角色。我怀孕的时候，他正在失业，接着我也失去了工作，为了生存，我们决定借钱做点小生意，想不到又以失败告终。女儿生下来后，不断生病，我们两个负债累累，陷入了极度贫困的境地。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开始不停地争吵，又不停地和好，爱情在现实的摩擦中黯然失色，然而我们却无法放弃对方，因为我们毕竟真诚地相爱过。
1997年，经过了两年节衣缩食的日子，我们终于将债务还清，开始过上正常的日子。然而就在此时，我发现丈夫有了外遇。我不知道是艰难的日子磨灭了他对我的爱，还是我们不断的争吵令他心灰意冷，我只知道，当我从朋友口中得知他有外遇的一刹那，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悲哀中。
分分合合
知道丈夫的外遇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那一年我21岁，女儿两岁，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我也无法忍受和另一个女人分割丈夫的爱，我们开始分居。
分居后，他去了青岛工作。这段时间我们虽然不在一起，但他一直写信给我，他一直对我说他无法割舍对我和女儿的感情。我们曾经走过许多艰难的日子，这是我们彼此都不能忘怀的。他在青岛每天写日记，其中大部分是记载他对我和女儿的思念，每当看到这些日记，我就会感动地沉浸在他的爱中，而忘却了曾经的伤痛。
1999年12月，在分开一年多后，我们终于决定复合，并正式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永远也忘不了12月31日的夜晚，我们在青岛美丽的广场，手拉着手，与上万人一起迎来了2000年。在这一刻，我相信，我们真的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又一次失而复得地拥有了我的爱情。
然而，10天后，在他的抽屉里，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女人写给他的信，那信中的亲密让他无法不承认他们的关系。他一直向我解释，说那是因为刚到一个新地方工作，孤独和寂寞令他做错了事，他也一再表示他真正爱着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那天下午，那个女人打来电话，我听到他说：“我老婆来了，我们有一个女儿，我不能没有她们，我们分手吧。”那一刻，我相信了他的真诚，又一次原谅了他的过失。为了让他远离那个女人，我们离开青岛返回顺德。
回到顺德后，他找到一份去湖南的工作。为了和他在一起，我随后也去了湖南，和他在一个酒店工作。在湖南我们工作一直挺顺利，可是到了后来，他常常晚上出去玩到很晚，有时甚至整晚不回来。同时有朋友对我说看到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那天，我打着出租车，去到别人告诉我的那条路，因为没有具体地址，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丈夫，他真的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而那个女人也是我们酒店的员工，她进酒店时是我召工培训的，所以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是我丈夫。此刻，我觉得我的心已经痛至麻木。我对那个女人说：“如果你们真的相爱，我愿意放弃。”可那个女人却说：“真好笑，这个年代还会有人讲认真吗？我们只是玩玩而已。”
为了这件事，我们争吵得很厉害，最后我们决定放弃在湖南的工作，重新回到顺德。一次又一次的伤痛和和解，我终于明白他在我心中一直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不管我们有多少分歧，也不管我们有多少矛盾，但始终，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依为命、最相濡以沫的夫妻，我们的生命是紧紧相联的，无法分割的。
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们重新走回了我们的生活轨道，丈夫进了一间工厂，在厂里跑供销。因为工作原因，他常常要去江南一带出差。2002年，我因交通意外撞断了手臂，在我住院期间，丈夫一直陪伴左右，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可让我奇怪的是，只要手机一响，他会马上走出病房，明显不想我听到他打电话，而且每次打电话的时间都很长。伤好之后，我拿着身份证到电信局打了一份电话清单，我发现，在丈夫的清单上，几乎90％的电话都是一个杭州的女人打来的。我问丈夫，他说对方只是他的朋友，我不相信，而丈夫一再向我保证，不管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未来他们都不会再联络。
其实，除了这点之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丈夫。记得女儿出生时，也是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天还没亮，他就拎着吃的跑到医院来看我，然后冒着大雨，到处去找价钱最便宜的电暖器。那时我们都在失业，虽然很穷，可我却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不知道，是我们的缘分，还是我们曾有的深情，令我一次又一次相信了他的承诺，原谅了他的背叛。
2003年，我们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供了一套房子。这是我们在一起十几年后，拥有的第一间自己的房子。入住新房后，他明显地更爱这个家，更细心地照顾我。因此，我决心忘记过去的一切不愉快，重新开始，一心一意地和他过日子。
12月5日晚上，丈夫一个朋友生日，他出去吃饭。大约8点多，他打电话回家，告诉我说他吃完饭了，马上就回来。想不到没过多久，家中电话狂响：丈夫在离家只有几百米的地方，因喝酒太多，驾驶的摩托车撞上了一部大货车。我赶到出事地点时，他已重伤昏迷，送院医治无效……
真不知道是如何走过那些最初的日子，十几年来反反复复执着的坚守，我却依然永远地失去了他。每天，我都必须靠安眠药才能入眠，梦里全是他满身是血的模样。那段日子，办好丈夫的身后事成了我惟一的寄托，每天每天，回忆都折磨着我无法麻木的心。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他的日子，原来是如此凄惶，如此绝望。
有几天，我几乎天天晚上梦到丈夫，梦到他对我说他还有一个女儿，这令我又伤心又疑惑。那天，我实在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丈夫生前的好朋友，他们曾经一起在杭州工作过。那个朋友听了我的话，大吃一惊，直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一刻说不上是伤心是绝望还是麻木，只觉得心一点点沉入深渊。是一个女儿，已经一岁多了，女儿的妈妈就是丈夫在杭州的那个女人。她打电话给我，说希望能带女儿来拜祭一下丈夫。而我，我仰面苍天，欲哭无泪，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又一个情人节来到了，马路上人来人往，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路边回忆着十几年来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情人节，我以为我的泪水早已流干，可此刻，我依然泪流成河。我以为我的心不会再痛，但此时，我的心仍旧痛不欲生。
我们都深深地爱着对方，却在现实中互相伤害。记得相识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用一个月的工资，在零下20多度的哈尔滨，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买了一只戒指，两条一模一样的围巾和一个日记本。从那时起，我开始写日记，里面记录着我对他全部的爱。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日记和信已有厚厚的一叠，我曾对他说，我会把这一切保留好，等我们老了以后再慢慢一起看。可是，我却永远等不到了。
而我，我好像走不出我对人生、对情感的绝望，我觉得很累很累，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我很想辞职到外面走走，让自己换个环境，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还要生活，还要养活我的女儿，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
在结束她的故事时，她一直对我说，希望我不要把她的丈夫写得太“不好”。逝者已矣，她说希望留在脑海中的，能有多一点美好的回忆，少一点伤痛和悔恨。
但愿，在她今后的人生中，也能如此，多一点美好，少一点伤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