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吧……

  当小弥拎着她从家乡带来的大包小包的零食过来告诉我们“我要结婚了”的时候,正在开心大嚼的几个人全都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什么?”

  小弥和阿谷的爱情,是在我们认识小弥的同时就知道了的。那种好起来像糖粘了豆,打起来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爱情。小弥会告诉我阿谷是她的石头,那种会把她打得头破血流而又会永远装在她口袋里的石头,小弥也会在某一个清晨气冲冲地走过来通知我:“我们分手了。”然后向我们力陈阿谷的种种不是,于是我们会义愤填膺,会和小弥一起声讨,会教给她种种“惩治”阿谷的办法。然而当我们的愤怒还没有消散的时候,某一天的中午,我们会看见他们两个在大门口亲亲热热地手挽着手。于是终于有一天,我们气愤地对小弥说:“你们两个或是分手,或是结婚吧。你们不累,我们可累了。”

  可是当那个早晨,小弥告诉我们她要结婚的时候,我的心中仍然充满了惆怅。在我的眼中,小弥还是个孩子,一个情感细腻作派任性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了解自己的需要,我也不知道阿谷是否可以给她她所需要的幸福。说实在的在我心底,曾经很自私地认为,阿谷是配不上我们小弥的。当然我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我知道在我的心中,是没有人可以配得上小弥,那个空灵的感性的孩子。虽然她会在某一个黄昏,骗阿谷往一个密封的存钱罐里存钱,然后在阿谷上班之后,用她早有准备的细长的镊子,费尽心力地把钱从储钱罐里夹出来。然而她仍然是空灵的,充满渴望和激情的孩子。

  我想我永远不可能了解小弥的感情,就像我永远也无法了解自己的需要一样。把小弥嫁走的那一天,忽然有一种像嫁女儿的感觉。在小弥身上我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反叛、任性,渴望却又不肯放弃理智。每一个恋爱的人,都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吧。而令我欣喜的是,小弥终于做出了她自己的决定。不管这个决定在她至爱亲朋的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也不管她决定嫁给谁,我想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感到了幸福。我想,这就足够了。

  小弥,我当然能了解你对我的希望。我不能保证我能够达到你的愿望,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生命中是风雨如晦还是阳光明媚,我都一定会努力地幸福地活着。而你也必须答应我:你也一定要幸福哦。

  没有婚纱、没有新居、没有喜糖,结婚的那天广州城里四处鸣响着防空警报,我们捧着各自的红本本一直在诗书路上走,走到哪里,警报就一路响到哪里,好像全城都在为我们的爱情放礼炮。这让我想起罗兰写她自己的年轻的时候,也就是那样光光的一个人跑上火车、跑去和她的新郎登记、住在一起,她甜蜜地回忆着当年的寒碜,似乎那也是一种荣耀。我也是一样,我犟犟地牵着他的衣服,像一个小孩一样迈着步子走,我知道我嫁了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好人,但是我不说,我只是说他娶到我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用来掩盖我自己心中深深的幸福和得意。

  在我们一起读大一的时候,他的人生大计就已经确立:25岁结婚,30岁有子。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又在毕业酒会上说:3年内结婚,5年内有子。那时候我都在他的方圆十米之内,我看着他的体重由60公斤变为70公斤,结婚的时候他有80公斤,但是我依然腻着他———当年我喜欢他的生涩,后来我喜欢他的愤怒和无奈,现在我钟爱他温暖的肚腩,寒冷的冬夜,我的脚会彻夜生长在那里。他则好像一个温暖的熊,憨态可掬地在睡眠中感受幸福。我喜欢对幸福有感受力的人,花开了就闻到香,阳光到了就知道温暖,被人善待了就知道报恩,直白而又深厚。

  他果然是在25岁结的婚,这个时候我们毕业两年多,而我们相处的时间,已经有6年。6年并不都是用来相爱,但是用手攥攥的话,甜蜜的点滴也可以盛满一个碗———很多的甜蜜其实不可以放在台面上说;手心里存下的渣滓其实也不小———沉甸甸的少不了伤害,伤害总是两个人的,所以我打算忽略不计。这样算东算西,就忽然不知该写些什么东西。想起他知道我要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曾经笑话过:一定又要诽谤些什么、炒作些什么,然后把自己美化得花枝招展。但是现在我只想写一些最朴实的话,告诉他我虽然游戏着过人生,冲动着做决定,却是认真着和他结了婚。虽然他懒!脏!又肥!爱打游戏又不刷牙!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千万个擦肩而过的人之中,我只喜欢牵着他的衣角来走路。如果到了40岁我必须面对一个没有牙齿的老公的话,问题其实也不大,我可以每天给你煮稀饭,但是你如此贪吃,看到香辣必定会痛苦,所以我还是在众目睽睽下劝你一句:勤快刷牙、认真漱口就是。另外,虽然你的大肚子很有用处,但是长期拖着跑也很辛苦,所以你最好调整一下作息,看到炸鸡也要以忍忍为妙。

  假如若干年后我的孩子问:“当年是谁先追求谁的呀?”不用说,那一定是爸爸。但是结婚,却是我先提出来的。在一趟飞往故乡的误点班机上,我给他发了这样的短信:“不想折腾了,结婚吧。”3天之后的深夜,他出现在我父母家的楼梯口。

  我当着家人的面索要钻戒,并且立刻就要,可怜的未来女婿应付得十分辛苦。之后小女子押着膀阔腰圆的他打的去取钱,真的要买的时候,却舍不得选贵的了。反而是他开口,拿着大个的往手上套,我一时气他不知道心疼钱也不知道我的心思,拎起来好一顿臭骂。

  办手续的日子,经常都有人打电话来问,怕好事多磨,也怕我惊惊乍乍地就变了主意,但是终于平平安安地结婚了:顺利地度过情感危机,也没有来自家长的压力———我们都是孝顺的孩子,不打算违逆父母的心愿。偶尔会在深深的夜里醒来,看见他撑着胳膊在看我的睡态,我动情的时候他就哈哈笑,说“瞧你那张肥肥的猪脸”,这就好像上帝见不得女人思考一样,他很见不得老婆煽情,直到我挥起拳头来一阵暴揍后他才会觉得正常。这个时候我就会悲哀地想起紫霞的台词:“我的心上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候,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前来迎娶我。”我拥有这结局,可是失去了前头。

  婚宴在遥远的两地举行,父母带了好酒好菜去老家宴请宾客,请80多岁的爷爷奶奶高堂上坐,我千里迢迢地打电话回去请他们珍重身体,那头却被许多人抢着,三姑六婆男男女女都哽咽,“要好好过日子。”回过头来,望着我满桌欢声笑语的同学直发愣。原来结婚,在老辈人的心里,是那么重大的一件事,我只觉得要笑,还没想到去哭,就是体会得不深了。他很呆地坐在我身边,看我望着哪一个菜发愣,就会夹过来,问:“是要吃这个?”而我在想,从此以后断绝所有可能,是是非非扶着的就是这一个人!没有选错吧。

  朋友们笑嘻嘻地问什么时候要孩子,他憨憨地口没遮拦并且十分得意:“三年抱俩!”有人当即抱了含奶瓶的娃娃出来,爸爸妈妈呜呜哇哇地一阵乱叫,他很高兴地把娃娃接过去抱在怀里,不过是倒提着小腿“拎”过去的,不到2分钟,娃娃的袜子丢了,帽子也不见了,奶瓶从嘴里滑落下来……

  怎么样呢!爱情并不一定是爱斯美腊达口中的合二为一的一个手指,我们不能用四只脚只走一个人的路,爱情也不一定要像希刺克利夫之于凯瑟琳——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没有了,这个世界也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而脱离爱情小说的我们却在拳打脚踢地互相依赖,同时拼命争取和保留自己的空间,我们活着精力旺盛地爱、折腾,如果有来生,最好还是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这样的话给他看见了,他会笑呵呵地问你为什么要拼了命地为下辈子争取权益,然后自言自语能尝尝鲜也不错。这是一种“态度”,我也喜欢。

  《纽约时报》有一个婚庆版,很多人看,每到周末的时候,人们都能在上面发现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大喜的消息,他或她,娶或嫁的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誓言是怎样的天长地久。我想,现在也一定有人在笑了,因为,小弥和阿谷的故事,在许多相熟的人的眼睛里,也是一个天大的叫人不耐烦的笑话,他们虽然数度扬言要越网逃脱,没想到天理昭昭,还是要双双束手就擒,这是报应!

  感谢你们祝福我。那些站在一边指手画脚的人,我说的就是你们———时间不短了,好歹也给你的爱人一个名分吧!

——广州日报 2003年1月2日 B6